清执
贞元二十六年,玄都观
腊月廿三,是日大雪,云山共天地一色,鹅雪飘转,平落寒气,清池芳华氤氲一片素色。
偌大的客堂内青幔飘动,屋内低啜杂糅哀嚎。
座下之人无不垂首低眉,抬手拭泪。
阮絮跪坐在最后,她抬眸看向榻上的贞元帝,此时的贞元帝褪下素日里的锦衣华服,目光浑浊,不见明光。
她捻了捻手帕,状似哀恸地随着众人揉了揉眼角,却擦不出半点儿泪花。
皇后秦霜高坐于檀木椅上,肩上拢着大氅,两手裹着一只珐琅手炉,她扫向座下的宫妃,懒懒抬手揉了揉额角。
“阮美人。”
“臣妾在。”
秦霜将目光落在了阮絮的身上:“如今陛下在玄都观静养,你既是陛下的冲喜美人,自是该伴其左右侍疾,今儿个我与诸位姐妹回宫后,便由你留在玄都观侍奉陛下。”
阮絮闻言抬眸应是,却在垂首时,两手紧紧攥住了衣角。
都道她是个好命人,可无人知晓她不过是母族送出去的一颗棋子,进宫不到三日,贞元帝已至无法下榻之状。
天晟朝素来信奉道教,玄都观的紫阳真人医术精湛,有天晟圣手之称,是故皇后便与诸位大臣商议让陛下来玄都观清休。
可今日方至玄都观,紫阳真人为贞元帝把脉后却只是无奈地摇头,叹然而言贞元帝恐难以熬过这个冬日。
闻知这个消息的阮絮心下立时一颤,她入宫三日,尚未侍寝,依本朝礼法,皇帝崩逝,后妃若无嗣者,应当殉葬。
她自小失怙失恃,寄养叔父府中,饱受欺凌,不过因着一副好皮囊,叔父为了官运亨通,将她送入宫中。
可皇后秦霜和宋贵妃,总是对她百般刁难,她也不知是挡了谁的道。
贞元帝生性暴虐,荒淫无度,若说这个宫中只有一人不盼着他崩逝的,恐也只有阮絮了。
阮絮尚未侍寝,只要贞元帝崩逝,她的名字立时便会出现在殉葬名录上。
大好的芳华,就在深宫受磋磨,还要为一个素不交心的贞元帝将自己葬于一抔黄土之中。
她攥着衣角的两手慢慢收紧,却是在忖度脱身之法。
她被众人的呼号声吵得有些头疼,恰逢其时,屋外传响。
内侍跑进,于皇后秦霜的跟前停驻。
“皇后娘娘,清执道长来了。”
秦霜闻言,双眸绽光,起先沉下的面色立时焕出明彩,她朝内侍挥挥手,示意其退下。
秦霜拢了拢肩头的大氅,泠泠开口。
“诸位妹妹,今儿个就先退下吧,众人围在此处,恐是会扰了陛下休息。”
“是”
阮絮随着众人盈盈起身,朝着秦霜和榻上的贞元帝一拜。
许是因跪得久了些,阮絮起身时竟觉双腿酸软,险些朝后栽倒,幸而她扶着桌角一沿才未倒下。
只是这一方动静,自是惹来了秦霜的目光。
秦霜沉眉凝声。
弯腰撑桌的女子瞧着便柔弱无骨,阔大的衣衫飘摇散动,隐于其下的细柳腰不堪一握,指似削葱根,玉面含羞,泽唇泛光。
而最为勾人的,则是那一双微微上挑的媚眼,眼角红痣妖异,似牡丹点缀。
秦霜素来不喜这等妖艳姿色,让她在玄都观她留侍也是想找个法子将她给打发了。
总归她也没几日可活。
难得今日秦霜未咬着阮絮不放,待她站定后,立时朝秦霜福身作礼,旋即随着众人向外走去。
只是她方出屋门,跟前便罩了一道清影。
阔大的道袍一角堪堪擦过她的指尖,松冷之香扑散而来,她微微侧眸,只见来人发束木簪,墨发未有一绺是凌乱的,正如他平整的衣袍,干净冽然。
清隽的下颌如工笔刻画,鼻梁挺直,殿外青光为其渡了一层柔影,淬了星雾的眼眸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