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章 平生所愿
夕阳很快西下,入夜后的军营格外安静,不知是谁起的头,远处又传来悠悠歌声。婉转悠扬的音调,被男声一唱别有风味。只是在这血腥味还未散尽的夜里,四处飘荡的断续歌声如同撕碎的灵魂,找不到归处。
安排叶夕住的军帐里转头就不见人影了,谢玄正打算去找她,却见孙无终匆匆走来,“阿郎!”
孙无终面带愁色,“阿郎,刘建将军突然咳了好多血,只怕……”
“走。”心头闪过不详的预感,谢玄疾步朝刘建的营帐走去。
还记得刚开始商议诱兵计策时,迟迟不能确定留守大营的领军之人,所有人都知道留守大营有多重要,就有多危险。要不是谢玄自己没有军职无法带兵,他都想自请留守。就在迟迟确定不了人选时,刘建站了出来。
自从离开寿阳城之后,谢玄和刘建在军中见面时,都只是泛泛点头,不冷不热地相处着。唯独那天在议事结束后,刘建私下找到谢玄,说他留守大营难料生死,还剩下一个心愿,就是再喝一次乌程酒。
谢玄派人快马回建康,取来几坛乌程酒。送到刘建手中时,他掀开封纸深深闻过,脸上浮出笑意。谢玄一时有些疑惑,他记得刘建这个人,应该是不好酒的。
快要走到刘建的营帐外,谢玄脑海里还回荡着军医之前的话,“刘将军的肋骨被马蹄踩断了好几根,还忍着剧痛拼力指挥,将秦兵引入车阵后才倒下,实在可叹。方才诊治,断骨已然插进肺里,只怕……”军医抚须摇头,话没说完。
当时光听这话,谢玄就已凭空感觉到胸口一阵疼,更莫说正在遭受痛楚的刘建本人了。大战结束后,望着被同袍搬下战场奄奄一息的刘建,谢玄忙叫孙无终去颖口关带刘牢之过来。
谢玄撩开帐帘,营帐中,刘牢之跪在卧榻边守着,已经从白天跪到了晚上。方才刘建已经从昏迷中醒过来,咳出好多血,刘牢之用布在一旁接着,已是泣不成声。
刘建用尽力气,才虚弱至极地说道:“我儿莫哭……我辈将士……马革裹尸……不过如此……”
谢玄忽然觉得,这话在哪里听过。久远的记忆泛起余波,他用力想了半晌,终于想起来。
十四岁那年,有次他悄悄带着八岁的刘牢之,去营里偷酒喝。那天,好像是刘建刚从校尉升任一个杂号将军,父亲谢奕专程拎出几坛酒,是刚运来的乌程酒,叫上了一帮人一起来庆祝。
“将军怎么亲自过来了?营里喝酒只怕不妥……”那时刘建还很拘谨。其实谢奕经常找军士喝酒,谢玄都见怪不怪了。
“嗐!多大的事!”谢奕大手一挥,“我跟你们说啊,我辈将士守这边城,指不定什么时候打一仗,人就没了。该尽兴就尽兴,到时马革裹尸,也不枉此生走一遭!大家只要守好城,尽了心,我给你们带几坛酒又算甚!来来来!”
“末将必不负将军所托!”刘建激动地拱拳要拜,却被谢奕一把拉住。
“拜就不必了,多喝三碗酒就是!”
大家轰然笑成一团,纷纷倒酒,举碗相碰。
有两坛还没开封的酒就摆在地上,谢玄瞅准时机,进去便偷。
然后被抓。
他抱住阿爷撒娇以求不被打的羞耻作为,那都是后话了。
回忆的画面早就有些模糊,谢玄站在帐门外,端详着卧榻上的刘建,他两鬓又斑白了许多,整个人失去了元气,毫无血色。刘建似有感应,侧过脸,看到门口的他。两人良久对视,刘建微微勾起嘴角,又望回正在抹泪的儿子,眼中漏出无比的留念。
半晌后,他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心头突然涌入一阵难以言说的闷堵,谢玄掉头离开。背后的营帐里,传来刘牢之不停高呼“阿爷”的哭喊,一声声敲打在心。
闷堵越来越甚,谢玄在营里漫无目的地走着,没让孙无终跟随。他现在有些弄不清,刘建这人,到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