旅居 :梦里不知身是客
崇祯十六年初春 1643年 呦呦鹿鸣,食野之苹,我有嘉宾,鼓瑟吹笙。 不久,万事敲定,父亲和冯六郎回到湖州去了,冯小姐则邀请我小住。我并未嫁人,常住在冯家毕竟不方便。为此,冯小姐特地收拾出了一间座屋子给我暂住。这间小屋在鹿鸣园的边上,同在院墙内,两者有一道女墙相隔。 冯小姐说这栋屋子叫梅香小筑,名字是之前的主人取的,原本院子里栽种了十多棵白梅花,开起来的时候如同一片香雪海。她接着又说:“可惜,白梅花再好,杭州到处都是,也没什么稀奇的,于是我便叫人砍了去,清一色地种上了绿梅。” “这才算珍稀呢!”冯小姐指了指窗下一棵大梅花树,说:“可惜你来的晚,已经开败了,若是早些,当真是绿云扰扰,奇香四溢。我和静渊那几日,日日到这里坐在花下,扫了雪水烹茶,当真是忘却世间凡俗事。” 我看了看那棵树,由于从没见过,全然想象不出绿梅是什么样子。 “梅花生的慢,要是从头栽培,不知道何日才能赏得。静渊原本是叫人买了十棵百年老树过来,可惜移栽不成,大多枯死了。只剩下这一株台阁绿萼,还有你身后那棵李花绿萼。”她又说:“日子还长着,今年落了,明年自然还得开,慢慢看罢!” 说完,她亲亲热热地挽着我的手,一同往屋子里去。 步上台阶,厅堂前檐接出来一个带着卷棚顶的廊子,廊柱上朱红的油漆还未全干。我瞧了瞧,这种样式的卷棚,大约是官府里的样式,两造对簿公堂的时候,刚好站在下头,看着威严。可是普通人家,做这个干什么呢?想来冯小姐喜欢奢华耀眼的事物罢。 一整日,冯小姐都在梅香小筑陪着我,极尽地主之谊。 午餐吃的很奢华肥腴,上了干果鲜果,四道冷盘后,冯小姐又叫人端出来湖州风味,说是慰藉我思乡之情。还未下著,小婢又用青瓷盘子盛出杭州特色的菜肴,冯小姐则笑着说:“湖州再好,以后终是要适应这杭州味道的。” 下一刻,炙蛤喇;炒鲜虾;田鸡腿;干笋鸡脯同海参、蝮鱼、肥鸡、猪蹄筋烩成一钟的菜肴尽数端出。久居湖州,祖母和母亲饮食又一向精致清淡,我有些吃不惯。 冯小姐笑笑,劝勉说:自打熹宗皇帝以来,宫里头就偏爱这些菜肴,上行下好,北京城里一到年下,蛤喇、辽参这些事物,纵使拿着十两白银也一味难求。 “尝尝鲜罢了。”她拿起布菜的乌木鎏金筷子,为我夹菜。盛情难却,我只好试一试。一入口,却是太腥了,我只好混轮咽下去。想来也罢,好东西,我是无福消受的。 到了晚间,终于躺在床上。我仰头看着床架子上的雕花,两边辐扇上的螺钿。细细密密的楼台殿阁,花草翎毛,好像将半个世界搬了进来。外头挂着浅兰纱幔,如同天空的颜色。只是天空被卷起来了,收束于锦带银钩,牵扯着吊挂香球。 这香球也是雪中春信的味道。这房子、这一切都是这样的味道,带着湿漉漉的清幽,清幽后头有掺杂着粉香。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。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春雨来,湖州也下雨了么,沂园下雨了么?蓦然间,青石路、荷塘、水榭、熏风堂一一涌上心间。那艘本该停留在香蒲丛中的读书船,此刻如同从三峡两岸破浪而来,撞在我的心头,一如撞上了激流险滩,瞬间粉身碎骨。 他的手那样凉。 我定一定神。这些不是我该像的,也不是我配想的。倘使一日湖州和蜀地音信不再断绝,他一定以为我是为着金钱、为着富贵,那样他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