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3章 人间（一）战乱

“唔，那大概是七十还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吧，地府轮值轮到我入人间值守，当时正是战争年代，战乱四起，百姓流离失所，地府亡灵数量骤增，在进入人界前便有冥神和我说我性格太烈，但对人间不要付诸太多的情感，千万不能试图干涉人间的劫难。

一开始我还觉得他说的话莫名其妙，知道真的入了人间我才明白那些话背后的含义。

我甚至都怀疑人间也不过是另一个无间地狱了，那时到处都是炸弹爆炸后留下的断垣颓壁，漆黑的墙角里堆着一叠一叠的腐烂的尸体，铁桥被手榴弹轰倒，砸死了路过的百姓，一个活生生的人，在我的面前被压成肉酱，高楼大厦被夷为平地，里面的人还没来得及求救就死在尘土之间，世界只剩下荒芜和废墟，我眼睁睁看着有父母把小孩子护在身下，最后却和孩子一起炸成了残肢碎肉……”

琴言的身子微微一颤，桑南南拉着琴言轻声问：“琴言，你害怕吗？怕的话我们就不问了，好不好？”

琴言摇了摇头：“不，小南姐姐，我只是觉得他们很可怜，大哥哥你继续说吧，不用管我。”

谷清晏闭上了眼睛：“是吧？我也觉得他们很可怜，但人间的战争，神是不能插手的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，逆天改命，或者违逆“天道”而行，都只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。

我每日眼睁睁看着小孩子失去父母，在寒风中哭嚎着饿死，或者活着的时候就被敌人用坚刀利刃戳着，如果母亲还活着，甚至还会丧心病狂地当着母亲的面杀死孩子，青壮年人被当作玩具一样几十个甚至几百个都被串在一起，敌人开着玩笑把他们当做训练的器具来刺死他们，年轻的女孩们被掳走，一次又一次受辱后终于不堪羞辱自杀，毫无人性的侵略者却觉得侵略尸体更为刺激。

我愤怒、悲伤，但我什么都做不了，那时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份很可笑，都说神全知全能，我却只能看着悲剧发生而无能为力，我甚至希望自己不是神，哪怕只是个普通人，提起刀枪和他们一起保家卫国多好，哪怕战死在这片土地也无怨无悔。

星君很快发现了我情绪的异常，他劝导我说，他明白我的愤懑，但黑夜已到了尽头，黎明降至，哭泣的亡灵、无家可归的生魂都需要我们去指引，永远守住冥界，守住人间的善恶才是我们的本职工作。

只能说，星君不愧是星君，我那一宿彻夜未眠，始终都想着星君的嘱托，想着我们冥界的种种，但第二天，我却平静了下来，我回归了本职，在人间引导亡灵，回到地府后继续审判生魂，引导恶者入地狱，善者入轮回，在没日没夜的工作里似乎可以冲淡痛苦，因为我知道我们地府，在另一个方向弥补着战争的残酷。

我担任平等王职位百年，那时才真正明白。后土神女在创建地府之初，同时设立了地狱之苦和六道轮回，这一举动是多么明智。对世人来说，哪怕用尽诡计在人世博了钱财、势力与繁华，死后依然要接受审判，为自己的恶行赎罪，哪怕生前清贫困苦一生，死后下一世轮回却可以幸福美满一世，善恶终有报，即使生前或许“天道”没有惩恶扬善，死后我们地府却会实践这一信念，我们也在冥冥之中帮着构建更和谐、更完善的世界秩序。

噢，说回人间，身处闹市，我没办法心无旁骛，我就干脆买了个房子，整个房子的边缘用灵境护住，就像冥界和人间的边缘也有一圈灵境一样，但当然，我的力量比不上神女或者星君，我只能估计到自己，自此我与世隔绝，不再去过问人世。

就这么过了两三年，有一天，我听到人们欢呼雀跃着奔走相告，说战争胜利了，敌军签了投降书了，我静静地站在窗台，看着人们即使素未谋面，依然会在废墟上拥抱着、哭泣着，笑着哭着彼此鼓励，说要重建家园。

我见了太多的生魂和亡灵，却第一次体会到他们的灵如此充满生机，每个人似乎都饱含希望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