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五章 雍离(三)
她置身于这个帝国的权力中央,曾以为自己不过是为一己私仇匆匆路过的看客,到头来还是被卷了进去,成了他人手中的棋子,一举一动都像是被人牵引,一步步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她明知那是深渊,却依旧心甘情愿地纵身而跃。
门外突然有朔风卷地呼啸,突然有点想念胡亥。
直到风吹开未关严的窗,惹得烛火战栗,她影闪烁。楚意连忙起身前去关窗,却在指尖抚上窗棂时为之一滞。那檐下庭中素洁的落雪上,突兀地散落了几点刺目的猩红,稀稀消失在墙根。原地一对鞋印还算清晰,前后微微错离,或跪或立。
有人来过。
楚意茫然地走了出去,环顾着寂寂无人的院落,“……胡亥?”
脱口而出的名字,稍有期盼的口吻。
呵,真是讽刺。
盼着谁不好,偏偏要盼着一个早已陌路之人。
忽然墙角梅枝摇晃,楚意循声望过去,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正从张家院墙外艰难地翻进来,在落地前以,一个抓拿无力,直接从墙头摔进了墙下冰冷的雪里。楚意连忙小跑过去,将人扶起一看,竟是奄奄一息的云婵。
她顿时又惊又喜,那颗一晚上都悬在嗓眼里的心终于放下了,立马将她扶进了自己的屋子里,仔仔细细地检查她身上的伤处。倒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皮外伤,最重的几处全伤在了小腿上,像是有人企图用铁钩钩住她的小腿,阻止她前行。
幸而方才王簌包扎后,郎中还留下了不少备用的纱布和草药,楚意学
着记忆里郎中的手法,依葫芦画瓢地给云婵包扎好,勉强止住了血。直到天明时分,她才缓缓地清醒过来,“水…水……”
守在她身侧的楚意迷迷糊糊听到这一句,旋即跳起来给她倒满一杯,再慢慢服侍着她喝下。待她润开嗓子,空洞的眼睛望向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,“没了,全没了。”
楚意一头雾水,“甚么没了?”
“人,他们都死了,都不要我了。”云婵神神叨叨地**,“阿爹不要我了,怪大叔也不要我了。”
楚意被她的模样吓到了,“你在说甚么,云婵,你还好么?”
“好,必须好。姑娘,你也要好好的。”她突然抓住了楚意的手,眼角静静流淌出两行细泪,“他们都不要我了,姑娘,你不能不管我和阿兄。”
楚意从没见过有人流泪的时候竟还是不哭不笑,沉静自若。她忍不住用手替她轻轻抹开咸涩的水泽,“好,我不会走的。你再睡一睡,我就守在你旁边,好不好?”
那两把沾了血的凰翅刀靠在榻边,和楚意一起守护着云婵的这一场酣梦。卸掉了日里的孤冷清傲,不再是以一当十的一流刀手,露出最本质、脆弱的那一面,就像个还未长大的孩子,小心翼翼地蜷缩在楚意身边。
她依稀想起从前胡亥好像也是这样,在静谧无人之时,褪下他坚不可摧的冷面铠甲,默默在靠着她的腿瞑目休憩。仿佛是从天边抹一把缥缈云烟塞进那些渐渐沉封箱底的短暂岁月,让回忆得以一幕幕自欺欺人地重演。
等云婵再醒来,已犹如焕然新生,与之前怯懦情态判若两人,又恢复成了那一派静若止水的漠然。望着楚意的眼神却没了往日的疏远,话却问得莫名其妙,“你为何不问我是怎么回来的?”
楚意手上正在给她换
药,听到这一句,不觉歉疚道,“是我将你孤身留在那里,你竟也没有怪我么?”
“我很厉害,他们没几个人打得过我。”云婵诚实地回答,又歪头面无表情地瞧着她,“你真的不疑心我?”
楚意只觉得她的话没头没脑,好笑道,“疑心你甚么?难不成你还是阴阳家派来偷那一半悬明镜的细作?如果是真的,反正我的命是你出生入死保下来的,那镜子就在桌案上摆着,你要拿,拿走便是,就当我还了你的救命之恩。”